雪线之上的暖与冷
海拔四千五百米的西藏高原,七月天竟透着些许的凉意。阳光白得晃眼,晒得迷彩服微微发烫,却驱不散空气里那份稀薄的清冷。风在帐篷见间打着旋儿,带着山脚下溪流的微腥,拂过面颊时,凉意便直往骨头缝里钻。
每周例行的车炮场日,对武器装备进行擦拭保养,枪械刚从库里领出,枪管在阳光下微微反光,如同野兽睁开的瞳孔,充满了对猎物的期待。
随着指挥员下达口令,战士们按要求散开,在帐篷中间寻了块干燥的地面。迷彩布铺开,工具盒打开,各种擦拭工具一一陈列开来。手指触碰到金属部件,微凉的寒意透进皮肤,汲取着指尖那点可怜的温度。
拆解动作在稀薄的空气中如同华尔兹般流畅。金属摩擦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。阳光洒在战士们低垂的脖颈上,晒得皮肤发烫,可手指捏着的金属零件,带着寒意,丝丝缕缕的缠绕上来,与背上那片暖意对抗着。
通条缠上浸了枪油的擦布,缓缓探入枪管深处。往复推拉间,枪管内壁附着的细微火药残渣、凝结的水汽与看不见的尘埃,便混合着深褐色的油泥被带了出来。枪油渗入金属的每一条缝隙,那层油膜在十几度的微温下化开,覆盖钢铁,隔绝着高原空气里无所不在的湿冷。枪身沟槽里嵌着细小的砂砾,得用硬毛刷子一点点剔出来。刷毛刮过金属的结合部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一种奇特的、专注的絮语。
雪水融化汇成的小溪在不远处汩汩流淌,声音清冽。阳光斜斜地移动着,空气里的暖意也随之溜走。手指在反复的擦拭中,被冰冷的金属和油污浸得僵硬,动作却愈发沉稳。每一块蒙皮,每一根弹簧,都被耐心地唤醒、浸润、包裹。黝黑的枪管渐渐褪去那层薄薄的尘土,显露出沉静的、内敛的光泽,仿佛吸饱了短暂高原阳光的余温。
当最后一块部件被妥帖地装回原位,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整支枪在战士手中恢复了挺拔冷硬的模样。指尖拂过光滑的枪身,冰冷的钢铁之下,似乎有了一层温润的抵抗。这层抵抗,隔绝了高原风沙的啮咬,隔绝了湿冷空气的侵蚀,让钢铁之心在四千五百米的凛冽中,依旧随时能战,全时待战。
暖阳终将沉入雪山背后,寒夜很快会再次统治这片高地。但此刻,战士掌心残余的枪油气味,与枪身那沉静幽微的光泽,是他们在这片离天最近的高寒之地,所能赋予武器最坚固的盔甲,也是赋予自己最踏实的承诺——冰冷的钢铁与温热的生命,在雪线之上,彼此守护,抵御永恒的孤寒。(作者:朱京启、柳聪聪、代芯语)